願我至死未悔改

疲倦-01

“操,怎么又停电了。”王朗原本还在吃饭,可骤然的断电让屋内被黑色包裹,唯一看得清的是他手里的浅色竹筷,那是他今晚订的农家小炒肉外卖配的,13块,在鹤岗算个良心价。

 

凭着记忆摸到沙发上躺着的手机,摁亮屏幕显示是18:46,但向外望,街道已经全黑了:秋天的缘故,纬度的缘故,全方位无差别断电的缘故——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道掀开了几页日历了。但王朗也过得很随意,像一张草稿,对,他的生命就是一张任人随意书写的草稿,不会把有电与否当成生命中很大的一个变量,有电来,他就去水果店上班,没电来就一整天睡觉或者出去和朋友聚聚,市民公园或者随便哪个可能的街角,两种生活对他来说都没差,反正他来鹤岗本身也是一种对生活的逃亡。

 

如果有电的话你可以看到一本蓝色扎染封皮的本子在书桌上摊开着,那是王朗的日记,他习惯记录自己,像鲁滨逊或者近来翻译改成的鲁宾孙一样。他今年33岁,湖南人,毕业后就留在了广州,在被三号线夹了不知多少次后,他决定拿着一点存款逃来这里,买了房子,和一部黑H的SUV,靠在广州积累的一点渠道开了水果店,夏天的时候可以把荔枝卖脱销。但他没告诉父母他不在广州了,只每个月靠一点以前拍过的照片发仅父母可见的朋友圈伪装他仍在南国的迹象。对于广州这座城市,他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老城区他可以花上一整天时间游览,但他明确厌恶黏稠,人群和空气两者兼有的那种水壶里积满尘灰烧出来的锈味。以及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不必要的匆忙。

 

鹤岗是一个很偶然的选择,就像断电很偶然选择了东北一样,王朗只是看报发现了这个地方,第二天就辞职来了,很长很久的车程,蜿蜒了大半个中国,环绕着鸡的腹部到达鸡冠,一路上火车向前开着,景色却在倒退,直到列车员的声音在广播响起:“旅客朋友,大家好!终点站鹤岗站就要到了”,他觉得他的人生也到站了。

 

相比广州,鹤岗是巨人的脚趾,但王朗喜欢这样的疏朗,因为当他朝空气深吸一口气时是冷松、冰凉的河流和阳光晒过的苞米的味道,而不是混杂了各种名牌洗发水或香水的腌味。

 

借着手机的光亮,他拿出冰箱里的两瓶珠江啤酒——从广州移植来的喜好,开车去往市民公园。车灯是路上唯一的光亮,红绿灯的停摆让用时缩短了些许,但也不特别多,因为鹤岗红绿灯就那几个。店铺都是歇业状态,只他常去的那家明天花店开着门,老板娘红姐在奢侈地给百合喷水保鲜——不单停电,水也顺便停了,有时有一缺一,有时双管齐下,来了是恩赐,没来是应该。大家好像都在默认一种二等的生活,但大家好像也都不在意,因为这里很多和王朗一样的人,把来到鹤岗生活当成一种对自我的放逐与流浪,反正过日子就是接受生命所有的安排,再操蛋也不反抗。

 

市民广场其实是一些仿欧罗马柱围成的一个大圈,往常的日子里会有大妈跳广场舞,只是现在好像不兴凤凰传奇和筷子兄弟了。而停电以来的这些日子,她们的广播没法及时充电,市民广场就易主了,成为王朗等新移民聚会的地盘。他们会四处捡拾一些松树枝带来,到广场中心点燃做一个篝火派对,有人拿啤酒,有人拿吉他,有人拿自家新宰的羊肉。无需担心早就瘫痪的市政,也不用担心地板焦黑影响城市风貌,有光亮的时间还不够黢黑的一半,“根本来不及发现”,在王朗水果店旁做手机维修的赵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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