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我至死未悔改

疲倦-07

时间像是个黑洞,吸走人的言语和生命的刻度,也吸走了原本璀璨的日头。天黑得很彻底,夜晚在王朗和赵政两人各自为政沉默喝酒的氛围中显得格外阒静。

 

王朗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百合,不知道是不是离火太近,原本就不多的水分都被蒸发掉的缘故,此时的花比从红姐那儿拿到时更显颓靡,苍白的瓣边沾染上火的红光像人回光返照的脸。王朗徐徐旋转着花柄,像在把玩一朵没有刺的褪色的玫瑰,他好像没有爱过人,对爱的理解也如手中的花一般畸形。赵政不曾把目光投向身旁的王朗,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喝酒,不曾发出声音,那自远渐近的像逆向波纹的,高跟鞋的声音。

 

声音渐渐停了,大约是在篝火前止住了脚步,王朗抬头望去,是那个女人,她又抱着那个襁褓,脸色平静如死水。赵政微微向前倾着脖子,眯着眼辨认了好久,想起来是上次在这里见过的,于是举起已经快要见底的酒瓶向她示意。

 

“你怎么来了?”,王朗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到。“带着,孩子出来,透透气,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整天闷,在家里。”女人弯身坐下,手拽开一点蓝色的襁褓,让婴儿的脸露出些许。赵政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瓶酒,递给了她,她道谢接过,喝了起来。

 

是酒精或者火的温热,让她的脸泛起红晕,像冰霜瓦解,王朗注意到这一变化,有点痴了,手里的百合不知方位的竟伸进了火堆,烧了起来。感受到一股迫近的灼热,王朗才回过神来,把手里剩下的半支花全扔了进去,花瓣被熬烂,花枝被烧断,很快只剩灰烬。

 

“真,可惜啊”,女人望着那团火,咽下了一口酒,慢慢说到。孩子被她放在膝盖上,很安沉地睡着。王朗闻言抽出胸口剩下的两只百合,又或者是早有预谋,递给她,“我上次看到你家里有花,这送你。”

 

女人用回复赵政的酒的语气回复了王朗的花,一句很平淡的谢谢。三人又各自喝酒发呆,风把藏在云后面的星披露出来,火因燃料的耗尽而越发向中心聚拢。不知多久,女人拎着空了的酒瓶,抱起不知已经睡了多久的孩子向二人道别,“走了。拿回去,当花瓶。”王朗盯着她的身影缩小成一个黑点后也拍了拍赵政的肩膀,走了。

 

回到家,王朗把窗帘拉开,月光悉数透进来,虽然没有灯,也足以看清方寸的室内。他一直在想今晚的相遇,在咀嚼她特色的停顿,打开日记本,试图写些什么,却发现根本聚合不成文字,良久只写了六个字:今晚遇见她了。踌躇间他揉了揉困顿的眼,睫毛掉了一根,印在句号上,变成了一个悠长的逗号。夹克也没脱,径直躺下便睡了。

7:08,久违地被闹钟叫醒了,没拉的窗帘透露出外面的好天气,王朗起床蓄水后洗了个热水澡,看了会儿没营养的电视就出门了。

 

街上的人比往日多,有叫卖早餐的,有用喇叭循环播放收废品的,王朗觉得天气好像没之前那么冷了。路过红姐的店时,她正喜笑颜开地打理着她的花,有了水分和太阳的滋养,花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王朗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束多头玫瑰,白红相间的,让他想起那日在殡仪馆看见的她。

 

有电就去开店,这是王朗的规矩,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今天的营业让他颇不耐烦,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刚到手的那束花经常让他分神。未到日落时分,王朗就早早地收了店企图回家,可拉下卷帘门,手中把玩着玫瑰,他鬼使神差地就往殡仪馆的方向走去,几乎都要到门口了,又折返回了明天花店,向红姐买了一个长颈玻璃樽,把那束花插进去,再度去往殡仪馆,这样在路上折腾了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他终于来到了那座平房门前,叩响了门。

 

女人很快地就出来开门,见了是他,邀请他进去坐,可王朗只把花瓶递给她,说“这是给你的”,然后就走了。女人有片刻的错愕,但也很快就恢复正常,把花瓶拿进房间,把原本插在破口瓷瓶的昨天换成珠江啤酒瓶的那朵白花也插了进去。

 

此后的日子不管有电没电,王朗每天都会去找她,有时候是送花,百合也有,多头玫瑰也有,新鲜的,半衰的,甚至半发黑的荷叶也送过,还送了一些店里的水果,从释迦送到苹果,从梨子送到蓝莓,但他从不进去坐,只是把门敲开,和她说上几句话就走,女人没有拒绝过他的礼物,也没有再要他进来坐过,只是渐渐地会和他拉上家常,谈论天气或者午饭,提醒他下雨要带伞,迎来送往间会有笑意挂在脸上。

 

就这样到了冬天,日子迟重而缓慢,像一匹垂朽的马拉的马车,深刻地在地上,在人们的心里留下些车辙。那天王朗提着一串葡萄去殡仪馆时下雪了,雪花粘在他的绒帽和额头,弄湿了他的刘海,女人开门时看到此番情景,不由分说地便把王朗拉进家里,“太冷了,还是,进来,坐坐吧。”

 

屋内虽然还是王朗第一次来时的那种简朴布置,可桌上的托盘摆着一些新鲜的石榴和刚洗过的苹果,电视机前插着各色各态的花,王朗扫视一边屋内,感觉人生被放在暗房里冲洗了一遍,晒出来新的图像。

 

“这是,我们,那边的茶,你喝喝,看,听说驱寒,很好。”女人端上一杯红色的茶,白气腾腾向外逸散,虚化了王朗眼前的一方视野。“好的”,王朗接过来饮下,果然有一种热流盈贯体内。

 

随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说话,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了,车灯和汽笛交错作用着。女人安顿好孩子确保他进入熟睡,“要不,今晚你,留下吧,太,大雪了,也走,不了。”

 

他们很自然地发生了关系,两人都没有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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